从本章开始听清晨六点十七分,武馆厚重的铁门被推开,“吱呀——”一声金属摩擦声划破晨雾,熟悉得像是每天准时响起的闹钟。陈阎站在褪色的黑色沙袋旁,右手食指轻轻敲击大腿外侧的工装裤,节奏稳定得如同秒针跳动。他刚按灭手机屏幕,孙德海的转账通知就弹了出来——五百万分两笔打入账户,备注栏里“孩子学拳的钱”几个字刺眼又讽刺。他没多看,目光扫过训练区:水泥地面被擦得发亮,拳套、护具整齐叠放在铁架上,饮水机刚换上的新桶还冒着冷凝水,藏在沙袋里的追踪器正持续发送着微弱信号,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紧绷。
老秦比平时早到了十分钟。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运动服,袖口卷着毛边,露出手腕上一道浅褐色的旧疤;左手小指无意识地蹭着嘴里叼的烟嘴——烟没点火,过滤嘴被牙齿咬得变了形,显然只是习惯了那点硬物抵住牙根的踏实感。
“今天加一组实战反应训练。”老秦对着围成半圈的学员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依旧有力,“别光想着怎么把拳头打出去,先学会怎么让人打不着你。”
他说完便走向训练区中央的空地,步伐还算稳健,可当他示范“低扫接后撤步”时,右腿刚抬到半高,腰背突然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了脊椎,整个人晃了晃,重重单膝跪在地上,膝盖撞得水泥地“咚”一声闷响。
学员们瞬间愣住,几个年纪小的下意识想上前扶,却被老秦抬手拦住——他的手背青筋凸起,显然在咬牙忍着疼。
“没事。”老秦喘了口气,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晨风吹散,“老毛病了,歇会儿就好。”
陈阎已经走到他身边,一只手稳稳搭上他的肩。动作快得不像临时反应,倒像是早已准备好的本能,指尖刚触到老秦的衣服,就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
“是不是老地方?”陈阎问,目光落在老秦的腰侧——那里是他当年打比赛时留下的旧伤,阴雨天、剧烈运动后总会复发。
老秦没抬头,只是咬着烟嘴点了点头,下巴上的胡茬蹭过烟纸,发出细微的声响。
陈阎没再说话,转身对全场学员道:“暂停训练,原地休息,自己活动关节。”语气平静得没有起伏,却没人敢出声质疑——他的话在武馆里,向来和老秦的指令一样管用。
他扶着老秦走到角落的木质长椅旁,让老秦慢慢坐下,自己半蹲在他面前,手指轻轻探向老秦的腰部左侧。指尖刚触到运动服下的皮肤,就感觉到那块肌肉紧绷得像绞结的粗麻绳,皮下有明显的淤块,边缘硬得像小块石头——这是三十年拳台生涯攒下的旧伤,肌肉劳损叠加筋膜粘连,稍不注意就会引发剧痛。
“脱衣服。”陈阎说,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不用那么麻烦。”老秦还想推拒,声音里带着点当年的硬气,“当年打锦标赛,我都是打完决赛才找队医揉,这点疼算什么。”
“那是以前。”陈阎的手指没动,眼神却比平时更沉,“现在你教的是孩子,不是要在拳台上拼生死的拳手——你倒下了,他们怎么办?”
老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默默解开了运动服的拉链,露出满是旧伤的脊背——有拳印留下的浅疤,有拉伤后愈合的纹路,最显眼的是腰侧那块暗红色的印记,像块没消的淤青。陈阎蹲下身,双手拇指并拢,精准按在老秦命门穴附近,缓缓施力。肌肉起初像石头一样抗拒,硬得按不下去,但他不急,指尖一点点揉开粘连的筋膜,再用掌根推压深层的结节,动作轻缓却有力,每一下都踩在痛点上。
老秦起初还咬牙忍着,额头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衣襟上。随着陈阎的手法逐渐深入,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呼吸也从急促变得平稳。
“你这手劲……”老秦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惊讶,“跟当年队里的军医差不多,甚至更准。”
“比他们更懂疼。”陈阎的手没停,指尖能清晰摸到老秦皮下僵硬的筋膜,“我知道哪里断过,哪里受过重击,更知道疼起来的时候,最需要按哪里。”
老秦哼了一声,嘴角却悄悄松了点:“你还记得我当年跟你说的话?‘拳台上学不到的东西,拳头硬了自然就懂——拳头硬才是道理’。”
“记得。”陈阎的拇指在老秦的腰侧轻轻打转,“但你也忘了下半句——真正的硬,不是能打赢多少人,是能扛得住时间,能一直站着。”
老秦闭上眼,没再说话。疼痛在缓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松弛感,像是紧绷了十几年的弦终于被松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年拼尽全力也没守住的武馆,没传下去的东西,眼前这个年轻人,正用另一种方式替他扛着、接着。
十分钟后,陈阎收回手,起身拧开一瓶常温的矿泉水递过去。
“今天别上了。”他说,目光落在老秦依旧有些发白的脸上,“坐着看就行,动作我来纠正。”
老秦接过水,喝了一口,喉咙动了动,还是有点不放心:“我不上,谁来盯这些小子的动作?他们手腕发力总偏,脚步也虚,没人盯着容易受伤。”
“我来。”陈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沾的灰尘,“你教我规矩,教我怎么出拳,我也得让你活得久点,看着他们出师。”
老秦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带着点欣慰:“你小子……够意思。”
阳光从武馆高处的窗户斜照进来,穿过晨雾,落在训练区中央。细小的尘粒在光柱里浮游,像被搅动的星河,暖得让人安心。两名学员正在调整护具,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女孩把橡胶短棍握得太紧,手腕微微发抖,显然还是有点紧张。
陈阎走过去,站在她面前,声音放轻了点:“放松。”他指了指女孩紧绷的小臂,“紧张会让你慢半拍,也会让动作变形——你握得越紧,越打不出力。”
女孩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摆出格斗姿势,这次手腕明显松了不少。
陈阎看向全场学员,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今天所有人加练三组反应对抗。记住,每一拳打出前,先想清楚为什么打——是为了反击,还是为了拉开距离,别盲目出拳。”
没人提问,也没人犹豫。他们知道陈阎的话不是普通的教学,而是在教他们更重要的东西——规则、克制,还有怎么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反击,是“活”的道理。
老秦坐在长椅上,看着陈阎在场地中穿行:他弯腰纠正一个男孩的脚步,伸手调整一个女孩的拳套位置,示范距离控制时,会特意放慢动作,让每个人都看清细节。陈阎的背影挺直,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节奏上,没有多余的花哨,却透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掌控力。
“这身本事……”老秦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烟嘴,“也许真能传下去。”
陈阎正好走过他身边,停下脚步:“你说什么?”
“没什么。”老秦摇了摇头,把烟嘴从左边换到右边,“就是觉得,这地方……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本来就不一样。”陈阎说,目光扫过整个训练场,落在那些认真调整姿势的学员身上,“我们不是在培养打手,是在教人怎么站着活下去——不管面对什么,都能站直了,不被打垮。”
老秦没再说话,只是嘴角微微扬着,眼神里少了些往日的沉重。
训练继续。一组对抗结束后,陈阎让所有人围成一圈,自己站在中央,开始讲解近身缠斗中的重心破坏技巧。
“对方扑上来时,不要往后退。”他一边说,一边找了个学员做示范,“往后退会让你失去重心,反而容易被压制。往前压,贴住他的胸口,让他没法发力——打架最怕的不是拳头硬,是找不准距离。”
他一边说,一边做动作,示范得清晰又直观。突然,眼角余光扫到老秦的手——那只左手的小指正在无意识地抽搐,指甲泛着不正常的白色,显然是旧伤又在隐隐作痛,只是老秦不想说。
陈阎立刻停下讲解,快步走回长椅旁,蹲下身:“还疼?”
“一点,不碍事。”老秦赶紧缩回手,藏到身后,“老伤了,一到阴天就犯,忍忍就过去了。”
陈阎没说话,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的小布包,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根银针,还有一小瓶酒精棉,包装得很仔细,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扎两针。”他说,拿起酒精棉擦拭银针,“能止住疼,比硬忍强。”
“你还会这个?”老秦有点惊讶,他只知道陈阎会格斗,会处理外伤,没想到还懂针灸。
“战场上,没人等你找医生。”陈阎蘸了酒精的手指快速在老秦的手背定位穴位,动作熟练得不像自学,“忍一下,可能会有点酸。”
针尖落下的瞬间,老秦闷哼了一声,随即身体一松,紧绷的手指慢慢展开:“神了……这酸劲儿一过,疼真的轻了。”
陈阎没回应,只盯着针尾轻微颤动的幅度,确认穴位没扎偏。他知道,老秦这伤拖得太久,光靠推拿和针灸只能缓解,不能根治,但只要老秦还在武馆教拳,他就不会让疼痛成为阻碍。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核磁。”陈阎收针时说,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别推,看看深层的筋膜有没有粘连得更严重。”
“医院查不出什么的。”老秦苦笑,摇了摇头,“三十年的老伤,拍过的片子早就堆成山了,医生除了让我休息,也没别的办法。”
“那就换个方法。”陈阎把银针放回布包,拉上拉链,“我认识个老中医,专治运动损伤,手法很准,说不定能帮上忙。”
老秦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不用麻烦”,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你不欠我什么。”老秦低声说,语气里带着点愧疚——他总觉得陈阎为武馆做得太多了。
“我不是还债。”陈阎站起身,目光扫过整个训练场,落在那些认真训练的学员身上,“我是要让这地方一直开着,让你教的东西能传下去。你要是倒了,谁来教他们什么叫‘站着’,什么叫‘不放弃’?”
老秦沉默了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声音有点哑:“行。明天我去。”
陈阎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向训练区中央,声音洪亮地喊:“下一组!两人一组,模拟街头突袭应对!记住,第一反应不是还手,是判断危险等级——先看对方有没有武器,再找撤退或反击的机会!”
学员们迅速列队,脚步声整齐划一,拳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砰砰”声,在武馆里回荡。
老秦靠在椅背上,望着那个始终站在训练区中心的身影,忽然明白,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对拳术的敬畏,对武馆的执念,对“传承”的期待——并没有真正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活在了这个晨光熹微的武馆里。
阳光慢慢移动,照到沙袋底部。那里有一道新的裂痕,是昨夜阿彪挣扎时撞出来的,线头翘着,像一道还没愈合的伤口,却在晨光里,透着点“还能修好”的希望。
陈阎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裂口边缘,指尖能感受到布料的粗糙。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穿过训练场,落在墙上那四个红漆写的“实战为先”上。
笔画依旧清晰,像是刚刷上去不久,墨迹未干,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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