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夏冬青的手指抠进怀表的金属壳,指节泛着青白。妹妹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裹着潮湿的凉意钻进耳朵——不是幻听,是真的,从怀表盖缝里渗出来的,像冬玥小时候躲在衣柜里跟他玩捉迷藏,压低声音喊“哥哥来找我呀”。他的右眼还在烧,顺着颧骨往太阳穴蔓延,连带着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像有人用凉丝丝的指尖顺着脊椎往上划。
娅的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体温比常人低一点,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柠檬茶,刚好压下他指尖的颤抖:“先坐会儿,我去泡杯姜茶。”她的声音里带着点少见的软意,像哄受惊的猫——以前冬玥被巷口的狗追,夏冬青也是这么蹲在她旁边拍背,说“不怕不怕,哥哥在”。
便利店的荧光灯突然闪了一下,嗡鸣着暗下去,又亮起来。夏冬青坐在收银台后面的塑料凳上,盯着玻璃门外面的街道。凌晨三点的风裹着雾,把路灯的光揉成一团团黄乎乎的绒球,贴在潮湿的柏油路上。巷口的老槐树掉了半树的叶子,枝桠像瘦骨嶙峋的手,抓着黑沉沉的天。
他摸了摸右眼,朱砂痣的灼热已经褪成了隐痛,像有人在那里贴了片晒干的橘子皮。怀表还在怀里发烫,他掀开表盖,冬玥的照片在荧光灯下泛着旧旧的黄——她扎着羊角辫,穿粉色连衣裙,站在小学门口的槐树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冬玥用铅笔写的:“哥哥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呀”,字迹已经被汗水浸得模糊了,像摊开的墨渍。
“冬青?”娅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姜茶好了,加了两颗冰糖。”
夏冬青应了一声,刚要站起来,突然看见玻璃门外的雾里飘着个影子。
是个老妇人,穿藏青布衫,裤脚卷到脚踝,露出沾着泥点的解放鞋。她的背驼得厉害,手里攥着个蓝布包,像以前巷口卖茶叶蛋的王奶奶——王奶奶总给冬玥留一颗最入味的,说“这丫头嘴甜,像我孙女”。可王奶奶去年冬天走了,死在出租屋里,三天后才被邻居发现,尸体都硬了。
夏冬青的呼吸又停了。他盯着老妇人的脚——没有影子,鞋跟离地面有一寸远,像飘在雾里的纸人。
“娅……外面有个老妇人。”他轻声说,手指抠进收银台的边缘,指甲盖泛着白。
娅的脚步声立刻响起来,她站在夏冬青旁边,指尖泛起金光。玻璃门外面的老妇人突然转过脸——是王奶奶!她的脸还是那么慈祥,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像以前举着茶叶蛋喊“冬青冬玥来吃”的样子。可她的眼睛里没有光,像两潭死水,泛着青白的底色。
“王奶奶?”夏冬青忍不住喊了一声,手刚碰到玻璃门,右眼突然炸开一阵刺痛。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涌进来:王奶奶坐在出租屋的门槛上,望着巷口的方向,手里攥着写着儿子地址的纸条——她儿子在深圳打工,三年没回来;她煮了一锅粥,端起来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粥洒在地上,混着她咳出的血;最后她躺在冰冷的炕上,摸着枕头底下的茶叶蛋,嘴里念叨着“小远,娘等你回来”。
夏冬青的眼泪突然掉下来。他捂着右眼,肩膀抖得厉害:“她、她在等儿子……”
娅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金光从她指尖溢出,裹住玻璃门外面的老妇人。王奶奶的影子慢慢变得透明,她望着夏冬青,嘴角扯出个笑,像以前那样挥了挥手。蓝布包从她手里掉下来,落在地上,滚出几颗用报纸包着的茶叶蛋——还是热的,冒着白汽,香得让人鼻子发酸。
“她是善魂。”娅轻声说,“死的时候没有怨气,只是放不下儿子,所以徘徊在生前常去的地方。”她转头看夏冬青,眼睛里有抹心疼,“你刚才看到的,是她最后的执念——等儿子回来,吃她煮的茶叶蛋。”
夏冬青蹲在玻璃门旁边,盯着地上的茶叶蛋。雾已经散了,路灯的光落在上面,泛着暖黄的光。他伸手摸了摸,指尖沾到一点温热——不是幻觉,是真的,王奶奶的执念凝成的温度。
“那……幽冥眼就是这样?”他抬头问娅,睫毛上还挂着泪,“能看见鬼魂,还能接收他们的记忆?”
娅坐在他旁边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给他:“幽冥眼是阴阳界的裂隙。左眼映现世的繁华,右眼照百鬼的悲怆——你能看见他们的样子,也能看见他们的疼。”她顿了顿,又说,“赵吏以前说过,你的眼睛是天生的,只是需要契机觉醒。昨天的怨魂,就是那个契机。”
夏冬青擦了擦眼泪,摸着怀里的怀表。冬玥的照片还在里面,笑得像朵太阳花。他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听到的“哥哥,我在这儿”,心里像被针戳了一下:“那……我能看见冬玥吗?”
娅的身体僵了僵,她望着远处的老槐树,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如果她的执念没消……会的。”
风又吹起来,卷着地上的茶叶蛋纸,飘向巷口。夏冬青望着王奶奶消失的方向,右眼的隐痛慢慢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温暖——像冬玥小时候攥着他的手,软乎乎的,带着奶糖的甜味。
“娅,”他轻声说,“以后还会遇到更多这样的鬼魂吗?”
娅没有回答。她望着玻璃门里的便利店,货架上的商品还摆得整整齐齐,赵吏的旧T恤还挂在收银台后面,咖啡渍的印子像朵褐色的花。远处传来老妇人的叹息,像风穿过老槐树的枝桠,带着茶叶蛋的香气,飘进便利店的窗户。
夏冬青捡起地上的茶叶蛋,剥开纸皮。热气裹着香气涌出来,像王奶奶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王奶奶,”他轻声说,“您的儿子会回来的。”
风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回应,像谁在说“哎”,带着点欣慰的笑。
夏冬青把茶叶蛋塞进嘴里,咸香的味道裹着眼泪,顺着喉咙往下滑。他望着巷口的老槐树,突然觉得右眼又开始发烫——不是疼痛,是一种召唤,像有人在说“来呀,我在这里”。
娅望着他的侧脸,指尖的金光慢慢熄灭。她知道,有些路,只能夏冬青自己走;有些秘密,只能他自己揭开。而她能做的,只是站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说“别怕,有我在”。
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便利店的灯光还亮着,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守着巷口的老槐树,守着那些没说出口的故事,守着阴阳两界的裂隙里,那些等待救赎的灵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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