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雪儿。”奶奶转向一直静立一旁的孙女,“从明日起,你随男人们上山。奶奶教过你辨识药材,你去采曼陀罗、京大戟、牵牛子,越多越好。采药时当心,莫要中毒。”
“孙女晓得。”郝雪轻声应道,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然。
说起郝雪,她是我的亲姐姐,自幼跟在奶奶身边学习请神问卜、辨识百草。本是许给了靠山屯黄家的后生,谁知未婚夫进山打猎时遭了黑熊毒手。大伯家的南哥为救他也命丧熊掌。雪儿与黄家后生青梅竹马,自此立誓终身不嫁,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医术上。
郝姑婆回忆起这段往事时,眼中仍带着深深的怜惜。
四叔与老叔再次回到坳子时,带回了靠山屯最确切的消息。
“赵叔已暗中联络了一百二十余人,皆是十八岁到四十来岁的青壮。家家户户都在暗地里备好家伙。”老叔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光,“再过五日,熊头山铁矿正好换防,那崔狗官也差不多该动身去镇上了。”
“赵叔说,这是天赐的时机,让我们速速回来请奶奶定夺。”
奶奶坐在槐树下,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她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备好干粮。明日天一亮,郝家十六岁发上的男丁,分批潜回熊头山一带,在矿场附近藏好,莫要打草惊蛇。”
她转向一旁静立的郝雪:“雪儿,把你炼好的药交给你二伯,仔细教他用法。老二,你想办法把药下到那队官兵的饭食里——该下多少,多问问雪儿,千万不能出错。”
“奶奶,”郝雪忽然上前一步,声音虽轻却坚定,“让我也去吧。药量需看饭菜多寡而定,下少了无效,下多了易被察觉气味——这事交给我,才最稳妥。”
奶奶久久凝视着孙女,昏花的眼中泛起复杂的神色。许久,她叹了口气,终是点了点头:“好……你们须护好雪儿,寸步不离。”
“老四、老幺,”她再度转向两个儿子,“传话给赵亲家:换岗前三日动手。雪儿下药后,待药性发作,立即捆了所有官兵与冶吏,若有抵抗,当场射杀——记住,一个都不能放走。走漏半点风声,咱们全得完。”
“事成之后,众人休整一日,换上官兵的衣甲武器。郝家与矿上村民合起来约有七八十人,须在换岗官兵的必经之路上布好陷阱、兽夹、套索——把咱们打猎的本事全使出来。大伙埋伏四周,赵亲家带村人断后。这一仗,不许任何人退缩,务必全歼,绝不可放一人回屯报信!”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沉毅:
“解决这百人后,众人分散回村。当夜,所有人从兵营四面投掷柴火——绝不能让里头二百多官兵冲出来。这是成败关键,火势一刻不能弱,柴火不能断,直到把他们的胆气烧尽、跪地投降为止。”
“一切都按照奶奶的部署,在暗夜里悄然铺开。
柴火如潮水般,从四面投向沉睡的兵营。直到火舌舔上营门,嘶喊声才猛地炸开——可偏偏就在此时,出了意外。
郝姑婆说到这里,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淌。
“那天晚上……本该守在营里的副幢主,带着两个相熟的队主,偷偷溜去了村里马寡妇家。”她声音发颤,“火起时,三人提着裤子跑出来,正撞见雪儿站在村民后的在方观望。”
接下来的事发生得太快——副幢主像拎小鸡一样把郝雪拽到身前,刀刃死死抵住她的喉咙。嘶吼声穿透了噼啪的火爆:“都停下!不然我剐了她!”
投柴的村民们僵住了。火光在郝雪苍白的脸上跳动,她却忽然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喊:“别管我!给我爹——报仇啊!”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脖颈往刀锋上一撞。
血雾喷溅的刹那,郝家男人们的眼睛全红了。四叔第一个扑上去,接着是二伯、老叔……他们抡起从官兵手里夺来的刀,发了疯似的往下砍。那三个人甚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几声,就被剁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
之后,所有人都疯了,柴火像雨点一样砸进兵营,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哭喊声、求饶声、木头爆裂声混在一起,直到天亮时分渐渐平息——营里两百多人,一个都没能逃出来。
伏击崔狗官那场仗,打得更加惨烈。
官兵困兽犹斗,箭矢像蝗虫一样飞来。大伯为了掩护身后的村民,被三支箭同时贯穿胸膛;二伯冲在最前面,砍翻三个官兵后,被长矛捅穿了腹部;郝北哥和郝虎哥倒在同一条土沟里,至死都保持着向前扑杀的姿势。
三叔郝智是被人从尸体堆里扒出来的,左臂只剩一点皮肉连着,后来自己用柴刀剁了。
“靠山屯死了二十八个,残了三个……”郝姑婆哽咽着,“都是因为雪儿……大家看着她那样去了,谁都不要命了……”
她说不下去了。树下的青娘早已哭出声来。
“郝家回坳子起坟那日,大娘抚着丈夫和儿子的棺木,突然一头撞向老槐树。闷响过后,她软软滑倒在地,额上的血渗进树根——这个失去了一切的女人,选择以最决绝的方式,去追赶先走的亲人。”
“奶奶没有哭。她站在新起的坟茔前,纸钱像灰色的雪片在她周身飞舞。“把崔狗官和那些畜生的头,”她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堆在坟前——让他们死后也得跪着,给咱们家的人守灵。”
“靠山屯的村民用更暴烈的方式宣泄仇恨。俘获的官兵和官吏全部被斩杀,浇上桐油,烧了整整一天一夜。骨灰扬在风里,飘过荒芜的田地,飘过空荡荡的屋檐。”
“然后,全村人像当年的郝家一样,默默走进了大山。”
“富庶的靠山屯,从此只剩野草在疯长。”
“一个月后,怀远镇终于察觉不对。两幢官兵进山搜了半个月,只留下百人驻守,余者悻悻而归。但他们没能待多久——天统五年秋,高句丽安市城的骑兵突袭怀远镇,这百人队奉命驰援。那一仗打得惨烈,怀远镇内外尸骸相藉,待幽州援兵赶到时,活着的已不足三成。”
“再没有人提起靠山屯的旧事。武平六年,宇文邕亲率大军东征;承光元年,北齐灭亡。怀远镇守将赵安国开城投降后,不知去向。曾经的血与火,就这样湮灭在改朝换代的洪流里。”
“只是奶奶的身体,在岁月中一点点垮下去。大象二年夏天来临前,她坚持要看我穿上神袍,握紧手鼓和神杖。等我含泪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枕上,嘴角浮起极淡的笑意,随后缓缓合上了眼睛。”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大业八年,皇帝的征召令裹胁着血腥味传来。靠山屯几乎所有的青壮男人都被卷走,八个月后,回来的不足三十人。村口日夜飘着招魂的白幡,哀哭声比秋风更萧瑟。”
“可灾难才刚刚开始。去年,皇帝再次亲征,连十六岁的少年都被拉上战场。又四个月,大军因杨玄感叛乱仓促撤回——而靠山屯一半的男丁,永远留在了辽水以东。”
“高句丽人的报复随之而来。他们像狼群一样袭扰边境,男人被抓去修城,女人被拖进草丛,粮食被抢光,房子被点燃。最后一次洗劫中,来不及逃进山的村民几乎被屠戮殆尽,田地被战马践踏成烂泥,焦黑的房梁斜插在废墟里,像一座座歪斜的墓碑。”
“仅仅四十多年啊……”郝姑婆望着远处荒芜的村落,声音轻得像叹息,“从上千人的大屯,到仅剩二百余人的死地……家家寡妇,户户孤坟。活下来的男人,不到三成,其中不乏伤残。”
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那些消逝在岁月里的亡魂,仍在低声诉说着未尽的悲怆。
“家园被毁,靠山屯的村民四散飘零,投奔远亲者有之,卖儿鬻女者有之,走投无路、自绝性命者亦有之。最后,是老叔家的郝参侄子出山采买时——领着剩下的四十多户、百十来口人,躲进了这个山坳。从此,这荒芜之地有了名字,也叫‘靠山屯’。这便是小师傅心中那桩疑惑的由来了。”
话音落下,王胤乾恍然彻悟。
前年是大业八年,去年隋炀帝二征高句丽,那今年便是公元六百一十四年——自己竟穿越到了隋朝末年!
史书如冷刃般划过脑海:再过四年,隋朝将亡于李渊之手;而东北那个叫高句丽的庞然大物,要到贞观十九年,才会迎来李世民的征讨。那一次,天子亲征却无功而返,甚至身陷险境。直至公元六百六十八年,高宗李治方将其彻底荡平。
他默默一算,心头凛然。
距高句丽覆灭,竟还有五十余年。
难道自己要在这深山坳子里苟活到古稀之年,只为遥望一眼那支东征“平壤”的王师,便撒手人寰?
若真如此,倒不如现在就找根麻绳,在这老槐树上悬梁自尽,落个干净。
史书字句如烽烟浮现:眼下何止“十八路反王”那么简单?九州鼎沸,四海崩裂,处处是血火,步步是杀机。
投奔李渊?搏一个从龙之功?可十二年后,便是那场骨肉相残的玄武门之变。若追随李世民左右,卷入那滔天政变,自己这般无根无基之人,怕只会沦为权谋祭坛上的蝼蚁,功未成而身先死。
想到这里,王胤乾只觉一股寒意裹住全身。
他终究只是个来自后世的普通人——二流大学读到大二刚开学。
高中情窦初开,毕业就被分手、被现实打脸的可怜的感情弱智儿。
要不也不会疯狂的爱上“跑酷“这项残废几率五颗星的“死亡”运动。
情窦初开时被人所负,心灰意冷下痴迷“跑酷”,近乎自虐般苦练,竟也登顶世界之巅。可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不过是以躯体的痛,来麻痹心口的伤。
他以对自己近乎残忍的强度,以“轻伤不下火线,重伤拆石膏就练”的二杆子劲头,终于站在了世界之颠。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就是在用身体上的苦痛来掩盖那个“心机女“对他造成的感情伤害。
纵然穿越之时,那神秘机构以某种近乎“灌顶”之术,将语言、科技、医理等庞杂知识硬生生塞入他脑海,可剥开这一切,内里仍旧是那个涉世未深、惶惑不安的少年。
乱世已至,前途如雾。
他该往何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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