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荧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
林盏调整了一下手机支架,让镜头对准工作台上那尊观音像。观音约莫三十厘米高,白瓷胎,釉面温润,唯独脸上裂着三道蛛网般的纹路——从右眼角裂到唇边,像泪痕。
直播标题:【凶宅首夜·修复送子观音,在线等个奇迹】
观众数:47。
弹幕稀稀拉拉飘过:
“主播真住凶宅?剧本吧”
“这观音好眼熟……”
“盏盏今天能凑够医药费吗?”
林盏没看弹幕。她戴上白棉手套,指尖触到瓷面的瞬间,一股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不是普通的凉,是那种渗进骨头缝里的、带着潮气的冷。
她轻轻吸了口气,对着麦克风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
“晚上好。今天修复一尊民国晚期的送子观音像。表层积垢严重,开裂处有旧胶残留,需要先清理再补配。”
她从工具盒里取出细毛刷,镜头特写下,刷毛上沾着前几次修复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矿物颜料粉末。
第一个步骤:除尘。
刷尖刚碰到观音肩部的褶皱,弹幕突然炸开——
“等等!这尊观音!!!”
“三年前南城孕妇坠楼案!现场照片里就有这尊观音!”
“主播快关直播!这东西邪门!”
林盏手一顿。
她抬眼瞥了下弹幕,又低头看观音。瓷面在灯光下泛着惨白的光,那三道裂纹深处,似乎藏着点……褐色的东西。
像锈。或者血。
直播间人数跳到213。
她继续刷。动作很轻,但每一下都带起微尘。尘粒在光束中飞舞,有些落在她手背上,痒痒的。
观音右手的净瓶缺了一角。她取出放大镜观察断面——断口老旧,但边缘有细微的、反复摩擦的痕迹。像有人曾用拇指不停地摩挲这个缺口。
摩挲了很多年。
她拿起镊子,准备清理裂纹里的旧胶。就在镊尖探入最深处那道裂缝时——
嗡。
头顶的荧光灯猛地闪烁。
一下。两下。
第三下时,整个工作室陷入黑暗。
弹幕疯狂滚动:
“停电了?”
“不对!我这边看直播画面还是亮的!”
“主播那边黑了但我们看得见?!”
林盏僵在黑暗中。她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但手机屏幕上,直播画面依旧清晰——荧光灯明明灭灭的光,照着她苍白的脸,照着她悬在半空的、握着镊子的手。
然后,她听见了。
很轻很轻的……婴儿啼哭。
从观音像的方向传来。
哭声很短。一声就断了。
但林盏的手开始发抖。不是恐惧的那种抖,是肌肉突然失去控制的、细微的震颤。镊子从指间滑落,“叮”一声掉在桌面上,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荧光灯又闪了一下。
光明回归的瞬间,她看见观音脸上那三道裂纹——正在渗出水珠。
不,不是水珠。
是暗红色的、黏稠的液体,从裂缝深处一点点挤出来,沿着瓷面往下淌,慢得折磨人。
弹幕彻底疯了:
“血!!!”
“主播你脸上也有!!”
林盏抬手摸自己的脸。右脸颊湿漉漉的,指尖沾上暗红。她凑到鼻尖闻——没有铁锈味,只有一股陈年的、灰尘混合着某种香料的气息。
不是血。是……颜料?还是……
她还没想明白,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白光。
紧接着是失重感。
天旋地转。
她看见——不,是她“变成”了某个视角:
自己(?)正从很高的地方往下坠。风刮着脸,视线里是迅速放大的地面、灰扑扑的水泥、散落的晾衣架、还有一盆摔碎的仙人掌。
肚子好重。坠得疼。
双手本能地护住腹部,但护不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正从腿间涌出来,浸透裙子,往下滴落,在风里拉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快要撞上了——
“砰!”
林盏猛地后仰,椅子腿刮过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她大口喘气,胸腔剧烈起伏。眼前还是工作室,还是那尊观音,脸上那三道“血痕”已经停止渗出,在瓷面上留下暗红色的、蜿蜒的痕迹。
直播画面里,她的脸色白得像纸。
弹幕在问:
“主播你刚才怎么了?”
“突然一动不动整整十秒!”
“瞳孔都散了!!”
林盏没回答。她松开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全是汗,湿漉漉地反着光。她把手移到工作台下,握住金属桌腿。
冰凉粗糙的触感刺进皮肤。
她用力握紧,直到那股凉意压过指尖残留的幻痛。
“继续。”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哑。
清理工作进行到第二十七分钟时,林盏在观音背部的衣褶缝隙里,夹出一片东西。
很小,不到半厘米长,薄如蝉翼。
她把它放在白色衬布上,用放大镜观察——是半片指甲。女人的指甲,涂着淡粉色的蔻丹,边缘整齐,但断面有撕裂痕。
像是被生生扯下来的。
弹幕里有懂行的:
“民国时期流行的指甲油色!”
“这种粉色配方里含珍珠粉,只有大户人家用得起。”
林盏用镊子轻轻翻动那半片指甲。背面黏着一点点……皮屑?还是布料纤维?
她正准备细看,眼角余光瞥见直播画面的一角。
画面右下角,工作室门口的方向。
那里有一双鞋。
红色的绣花鞋,鞋尖朝着屋内,静静地停在那里。
林盏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她缓缓、缓缓抬起头,看向真实的门口——
空荡荡。水泥地面落着灰,什么都没有。
再低头看手机屏幕。
红鞋还在。甚至更清晰了:鞋面上绣着金色的缠枝莲,针脚细密,但左脚鞋尖有一小块污渍,深褐色,像是溅上去的泥点……或者别的什么。
弹幕也看见了:
“门口有鞋!!!”
“主播看门口!看门口啊!”
“为什么我们看得见主播看不见?!”
林盏猛地站起,椅子被带翻,重重砸在地上。她抄起工作台上的强光手电,大步走向门口。
手电光束切开黑暗。
门口空无一物。水泥地面平整,连个脚印都没有。
她蹲下身,用手电贴近地面照射——灰尘均匀,没有任何物体放置过的痕迹。
但手机屏幕里,那双红鞋仍然稳稳地停在画面角落。
甚至……鞋尖微微动了一下。
像穿着它的人,轻轻转了转脚踝。
直播间人数突破五千。
打赏开始刷屏。
大多数是小心心、小星星,但中间混着一条突兀的、金光闪闪的系统公告:
【用户“修心斋主”打赏“豪华邮轮”×10】
【留言:手艺不错。明晚修这双鞋?】
公告连续飘过三遍。
每飘一次,直播画面里的那双红鞋,颜色就仿佛更鲜艳一分。
林盏走回工作台,坐下。她没看弹幕,也没理会打赏。她伸手,把工具盒里的镊子、探针、刷子,按照长短顺序重新排了一遍。
从左到右,从短到长。
排列时,她的手很稳。
排完,她对着镜头,用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
“今晚只修观音。其他的……以后再说。”
她继续清理观音背部的裂缝。用细针一点点挑出里面的陈年污垢,用棉签蘸着蒸馏水轻轻擦拭。动作专业、冷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直播间的老观众注意到了:
她的右手,一直握着工作台下的金属桌腿。
握得太紧,手背青筋都凸起来。
午夜十二点,观音像表面的污垢清理完毕。
那三道裂纹里的“血渍”无法完全去除,林盏决定保留——这是器物历史的一部分,修复不是抹杀,是让伤痕变得清晰可辨。
她关掉直播,说“明晚继续”。
画面黑掉的瞬间,工作室里彻底安静下来。
荧光灯的嗡鸣显得格外响亮。
林盏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她看着那尊观音,看着它脸上那三道永远无法完全弥合的裂痕。
然后,她慢慢松开握桌腿的手。
抬起手,掌心一片深红色的压痕,边缘已经泛紫。汗液在压痕里反着光。
她抽出张棉纸,擦手。擦得很慢,很仔细,连指缝都不放过。
擦完,她把棉纸揉成一团,扔进废料桶。
纸团落进桶底,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在这声闷响之后——
工作室门外,走廊尽头,传来了清晰的、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
“嗒。”
“嗒。”
“嗒。”
不紧不慢,朝着工作室门口走来。
林盏没动。她甚至没抬头。
她只是看着废料桶,轻声说:
“逻辑不通。”
脚步声停在门外。
门缝下,渗进来一小片阴影。
阴影的边缘,隐约能看见……红色绣花鞋的鞋尖。
林盏终于抬起眼,看向那扇老旧木门。
门上贴着褪色的年画,门把手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铜锁——那是她白天刚换的,锁芯崭新,钥匙只有她有一把。
现在,那把锁静静地挂在门外。
而门内,她坐在这间堆满“凶物”的房间里,掌心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冷触感。
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了。
黑暗吞没门外的一切。
只有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刚才直播的收益统计:
总打赏额:87432元。
榜一用户:修心斋主。
打赏留言:明晚见。
林盏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她关掉手机,屏幕光熄灭。
真正的黑暗降临。
在彻底的漆黑中,她听见门外传来极轻、极轻的呼吸声。
隔着门板,与她同步。
一呼。一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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