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乱
十二（旧版）

十二

最后几天的氛围挺宽松的，教室基本都是进出自由，也无所谓上下课了。老师也不见来，钟亦忧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集体放假几天去了，但飘飘说并不，她去找过薛老师，她说这是她第一次见教研组里有这么多老师——几乎是满员，让她都不好意思问回收废纸的事，但她还是小声地问了薛老师，结果是令她失望的，县高禁止这个狂欢方式。

无政府状态的教室里有些人仍然还在看书做题，有些人已经看起了小说杂志，有些人用笔记本隔空聊天——自从那天飘飘和钟亦忧递笔记本聊天之后，明显很多人效仿起来，也有人突然就站起来走出教室，不懂去哪晃荡去了。虽然都在各干各的，但是大家还是如同平常的自习课一样，尽量不发出声音，教室里多数时候回荡着的依然是风扇的吱呀声和旁边树上的蝉鸣。

这几天钟亦忧几乎都是在背单词中度过，飘飘的随身听已经被他占用了两个月，他就这样一边听一边记一边写，效果显著，做题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看不懂意思的地方比以前要少。单词看累了就穿插看一下理科公式和古诗词，或者也直接走下楼去晃荡一圈，就这样，终于到了高考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钟亦忧已准备好一切，准考证，身份证，文具们，笔袋，一一摊开摆在桌子上，逐个点过名，才上楼睡去。

第二天一早老母亲就来撵他起床，钟亦忧醒来就庆幸还好没做那个梦，不然起码半天都没精神。

吃完老母亲精心准备的高考早餐，他就在门口等飘飘，老母亲还在身后问了两遍东西有没有带完。虽然可以到点直接进考场，但是他们还是打算先回一下教室。

然而飘飘比约定的时间晚了10分钟才出现，而且脸色很不好，脚步也是无精打采的，总之一眼看去就觉得很丧。

“我生理期来了，我要遭。”她一走过来就说。

“天啊，还真的就，我还以为你昨晚没睡好。”难怪她脸色不好，钟亦忧想起了两个月前跟她说的恐怖大王的玩笑话，不想一蹴而就。

“没辙，来就来吧，或许命中注定吧。”她淡淡地说。“等下骑慢点，现在经不起巅。”

走到巷口看到陈维明正站在门口端着碗吃早餐，见他们出来就伸手比了个V，“Goodluck！”他分到其他学校的考点，这几天他们都不同路。

“好兄弟，彼此。”钟亦忧也冲他比了个V，然后骑上了车。

“按照我的经验，应该是会影响发挥的。”路上飘飘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话。

“影响不大吧，是不是从省大线回到省理工线这样。”钟亦忧印象中飘飘高中期间的大考是没有哪次是特别失常的。

“希望吧，平常的考试没啥压力，即使来了也不咋影响心态，就是容易分神，但这是高考，我就怕一紧张心态就乱了。”她把头靠到了钟亦忧背上，语气是忧虑的。

“咳，我飘飘姐会是这么脆弱的人吗。”钟亦忧本想说些给她打气的话，却有些词穷，霎时间也想不到啥好话，只能硬生生地回了一句。

飘飘没有接话，重新归于沉默。钟亦忧迎着早晨的阳光骑着车，开始觉得热起来，额头渗出了汗珠。

飘飘的丧开始感染到钟亦忧，他心情也开始低落，让他觉得和这充溢着蓝天白云的好天气很不搭。但钟亦忧觉得他总该给飘飘打打气的。

“就算你发挥出九成水平，也够省理工了啊。”拐入公园路之前有一段上坡，今天骑不快动能有些不足，钟亦忧站了起来给脚踏增加些重力势能。

“谁知道，反正尽人事听天命。”隔了一会，飘飘又说：“我更怕的是，考不好我妈不给我去了。”

她这样一说倒是让钟亦忧想到这个事了，赵姨一向都是有些唯分数论的。

“如果我不能去了，你路上多拍点照片，回来给我多讲讲见闻。”飘飘的语气开始趋于平淡。

“看你说得，像交代后事一样。”说完钟亦忧后背就吃了她一掌，叫出声来。

“刚考完又没出分数，你妈也不能把你咋样啊，先去玩回来再说。”上完坡就到了公园正门，钟亦忧坐了下来。

“那是要我说大话吗，‘飘，考得咋样了？’‘考得很好，没问题。’这样吗。”她开始模拟起对话来。“爬得高跌得惨，给她太多期望最后真的考不好我更不好过。”

“都还没开始，你就想到这么远，谁说一定就考不好啊，万一还超常发挥呢？”钟亦忧意识到他们一直在聊的都是尚未发生的事情，而且还给事情安排了个不好的结果，然后他们在考虑这未必会发生的坏结果的对策。

“是没发生啊，这不在做最坏打算嘛，最坏不就是我在家看书备战高四，你去玩嘛。”飘飘声音尖锐起来。

即使愚钝如钟亦忧，也听出她有些生气，他不敢说话了，怕火上浇油。然后他回忆了前面说的几句话，却也始终不懂那句话触发了她。

——是我安慰她的方向错了？我似乎一直在反驳着她的担忧，我是不是应该顺着她的意思，先认同这种担忧，再从减轻这种担忧程度的角度去安慰她？

钟亦忧又回味了她最后一句话，——她是不是希望如果她不能去的话我也别去了？但是似乎我难以抗拒找寻梦中的场景。钟亦忧思绪混乱起来，东一茬西一茬的开始打结，他难以理清。

剩下的路程，他们都没说话，以至于到高一楼前钟亦忧都忘了放飘飘下来，直接把她拉到了单车棚。

放好车钟亦忧便殷勤地帮飘飘拎起包，看到钟亦忧拿了包她也没说什么，径直向教室走去，钟亦忧只能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走着。

上楼的时候遇到几个同学下楼，她都一一打招呼了，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毫无异样，只是把跟在她身后的钟亦忧当成了空气。

教室里只有十来个人，有一半人不在县高考，有些人则是直接去考场不回教室。本来钟亦忧也打算直接去考场的，但是飘飘说要回教室放东西，他也就答应了。

飘飘走回了她位置，一坐下就伸了手出来，钟亦忧心神领会地把包递到她手上，然后走回他的位置，覃双不在，他也是直接去考场了。

钟亦忧坐下后觉得无事可做，把文件袋打开把证件文具又点名了一遍，然后翻出语文书想再看一下古诗词，这时飘飘走过来了。

“还不走，几点了。”

钟亦忧看了一下表，八点十五。

“还有半个钟呢。”

“下去走走。”飘飘说完直接回头走了，钟亦忧连忙收拾东西跟了上去。

下楼的路上飘飘依然一言不发，钟亦忧感到有点尬，想开口又不懂该用什么开头，只能一手拿着文件袋一手把玩着拉链，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下了楼飘飘没往考场走，却是拐去了教研楼的方向，然后绕过教研楼背面，走去了小花园。

“我不说话你也变哑了？”走到羽毛球场时飘飘突然就停下来转身问钟亦忧。

“这，我是怕再说错话了火上浇油……”她这突然令钟亦忧惊愕了一下，说话有点慌乱起来。“怕更影响你心情……”

“真是个木头弟弟。”她拍了钟亦忧手臂一下，“你这样屁都不放一个我更生气。”

“可是我都不知道你生什么气。”钟亦忧摊开双手表示无奈，“想道歉都无从下口哇。”

“还下口，你想吃啊？”飘飘又拍了他一下。

“不是，开口，是开口。”钟亦忧连忙纠正。

“我是气你没站在我一边，你一直在反驳我。”飘飘一边说一边挽起了钟亦忧的手，这转变让他有些猝不及防，飘飘开始往前走了他却还呆愣在原地，结果两人身体都歪了差点摔倒。

“真成木头了？还不走？”飘飘声音大了起来，钟亦忧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小花园的石凳上坐满了人，都很面生，不懂是其他班还是其他学校的考生在等着考场开门吧，他们挽着手慢步踱过，吸引了一些目光，飘飘旁若无人，钟亦忧低下了头，他不喜欢与人四目相对。

“反正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顺着我的话去应就行了。

“你一反驳我就来气，我可是默认你是站在我这边的，你不顺着我，我就感觉，感觉，感觉像是被背叛了一样，你懂吧，这种心情。

“或者你一直嗯嗯哦哦也好啊，也比一声不吭的好。

“那种时候我说的话，是带点宣泄性质的，我就需要你听着应一声就行了，你还叽叽歪歪的，我就更来气。

“我是很想考完跟你一起去玩的，又怕考不好不得去，现在又容易暴躁，想到这个心里就理不顺，反正这几天你别惹我。”

他们慢慢地走着，飘飘说了一串，钟亦忧还真就只嗯嗯哦哦了，一边在回忆早上的对话，一边在嚼碎消化她刚说的话，走到教室楼下，考场仍未开门，飘飘又挽着钟亦忧往篮球场走去。

“我是想安慰你来着，你不知道你早上有多丧，我都要被你感染了。”阳光已经开始毒辣，他们背对着太阳，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钟亦忧感到后背开始发烫，便带着她往树荫处走去。

“算了吧就你这木头，以后还是别给我整这些安慰啊打气啊之类的话了，你干不来这活。”飘飘停了一下，继续说：“除非是我让你说。”

“行行行，你大你说了算。”钟亦忧想到从小到大跟飘飘仅有的几次闹红脸，确实都不是他去哄好的，都是飘飘气消了再来找他和好的。

“你还真的该去向那猴学学说话的艺术，他还挺会说话的，就是多数时候都嘴太贱了。”说完飘飘指了指前面。

钟亦忧顺着她手看去，李家明正坐在一棵树底下的树围上，他在初中楼考，精心准备的小抄终究还是服务他人了。

“都高考了还搂搂抱抱，这么多外校的学生在也不怕影响我们县高的形象。”看到他们走近，李家明先开口了。

“没穿校服，今天我就是一中学生。”说完钟亦忧看到坐在他旁边的几个同样在等考场开门的人都转头来看他们了，钟亦忧用目光扫了一遍，都是生面孔，不懂当中会不会刚好就有一中的学生。

“睁大你的猴眼看看这叫搂搂抱抱吗？”飘飘把挽着钟亦忧的手退回了一点，只是轻轻地握着他的前臂。“刚还说你嘴贱，真就吐不出一句好话来。”

“好哇叶红飘你又说我坏话，难怪我刚才总在打喷嚏，你说这医药费要怎么算？”说完他拿出一张纸巾擦起鼻子来，声音挺大，钟亦忧看到坐在他旁边的人皱了一下眉，屁股往旁边挪了一些。

“回宿舍让钟亦忧给你肉偿吧！”

他们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了，飘飘还回头和他隔空斗了几句嘴。

走到饭堂门口，铃响了，考场开门了。

但飘飘没有加快脚步，依然慢悠悠地走着。

“开门了，还逛吗？”过了拱门的时候钟亦忧问她。

“急啥，四十五到就行，十分钟就走到了。”说完她就挽着钟亦忧往左边宿舍区走去。

宿舍楼里陆陆续续有学生出来，遇到几个认识的他们也一一打了招呼。

走完宿舍区和单车棚，又回到了高一楼和办公楼之间的主路上，这次他们没再去小花园，就沿着池塘边走去了高三教室，钟亦忧在三楼考，飘飘在一楼，他们都没分到自己教室。

“你别想太多，正常发挥就行了。”走到楼梯口钟亦忧对飘飘说。

“顾好你自己吧，语文我还不至于。考完我在那里等你。”说完她指了指九曲桥头。

然后他们就各赶各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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