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乱
十一（旧版）

十一

距离高考还剩四天，做完早操开了个简短的年级会，然后开始搬教室清考场了。全校有一半的人要去其他学校的考点，钟亦忧和飘飘都得以留在本校，但是高二高三教室全部都安排做考场，最后几天他们要搬到高一教室去。

前一天各班就已经通知到位，为了搬书学生们有带空纸箱的，有带红白蓝的，也有背了个大书包的，还有直接拿塑料带绑起拎走的。钟亦忧是带了个大点的纸箱，打算一次装完他和飘飘的书一次搬完。但是他似乎低估了高三的书卷厚度，纸箱的一边已经堆平顶了，还有一沓试卷没放，他把平顶的书堆往下压，书堆纹丝不动。

“傻的吗，用透明胶把盖子粘起来，就可以装多一点了。”飘飘拿着一卷透明胶走到他旁边。

“还是我飘飘姐聪明。”钟亦忧捧了她一句，撕拉撕拉地扯起透明胶来。

“这只是生活常识。”飘飘拿起剪刀把他绕了几圈的透明胶剪断。

粘完钟亦忧用手扯了扯盖子，还挺牢，三下两下就把剩下的试卷丢了进去，然后抱起纸箱走到飘飘桌边。

“放也不好好放，东凸一页西凸一角的。”飘飘放了几本书下去，就被他摆不整齐的书卡到了，埋怨了一句就把箱子里的书拿出来重新摆。

“男生做事哪有女生细心。”钟亦忧应了一句，靠在她后面位置的桌子上看着她动手，反正她也不会要钟亦忧帮忙，可能会嫌他帮倒忙。钟亦忧百无聊赖，环视了一周，看到教室另一边李家明还在伏案疾笔。

“还在抱佛脚呢，放弃吧。”钟亦忧一边说一边向他走去，走近才发现他面前没有书也没有纸，他竟然是在桌面上写字。

“你也想学周树人在桌子上刻个早字？晚啦。”钟亦忧一掌拍在他肩上。

“别烦我，忙呢。”李家明抬了一下胳膊把他手弹开，钟亦忧看到他左手拿着物理书，再凑近看他写的字，毫无墨水痕迹，只在桌面上有细微的起伏。这猴竟然是在用没墨的笔尖在桌面上刻物理公式。

“好家伙！”钟亦忧叫了起来，“飘飘你过来，看这猴竟然想高考作弊！”

李家明马上转头过来笔都没放弹出个食指出来竖在嘴边嘘了几声，“钟亦忧你给我闭嘴。”教室里没剩几个人了，听到动静也只是抬头笑两声，同班三年，李家明做出啥事大家都不会觉得惊讶。

“这考场都没定，用不用他桌子也不懂，鬼才信他能抄的到。”飘飘毫无波澜，继续收拾着书。

“对啊，傻掉了？你当这是期中期末考呢。”钟亦忧转头回去问李家明。即使是期中期末考，李家明也有一半概率抄不到，县高的大考是跟不同级学生互换一半人隔开考的。

“万一真坐到呢，算是多留条路嘛，即使不是我坐到这张桌子，也可以造福一下别人啊。”李家明又继续挥笔了。

“拣完了，走吧。”飘飘呼唤钟亦忧了。

“你慢慢造福别人吧，我撤了。”钟亦忧拍了拍李家明后背，向飘飘走去。

两个人的书本刚好装满加高后的纸箱，飘飘还在最上面放了张纸皮，用透明胶粘起，算是把纸箱封起来了，还剩些水杯文具等零碎她装到了一个袋子里拎着。

“全部装完了吧？”钟亦忧双手把纸箱抱起来掂了一下，挺重的，估计有三四十斤。

“我的是装完了，你还漏什么东西没有？”飘飘说。

钟亦忧放下纸箱跑回位置，弯下腰看了一下桌肚，空空如也。

“没了，走，沙扬娜拉，我的高三教室。”钟亦忧抱起纸箱。

“这种话别乱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搞不好你就回到这里考。”飘飘笑了起来。

“让我坐到李家明的位置更好。”钟亦忧也笑了。

出了教室门过了几步，钟亦忧双手已经开始有撕裂感了，而他要把这三四十斤搬下二楼，走到与教研组隔了主路对面的高一教学楼，再搬上四楼，那也是他们高一时候的教室。

“扛起来，省点力，你这样走我怕你下楼梯都要摔。”飘飘看到他这步伐也觉得不太稳当。

钟亦忧调整了一下姿势，把纸箱放上了肩膀，双手一前一后维持着纸箱平衡，双手的撕裂感转移到了肩膀，不过走路确实轻松点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高中就要完了。”他们并排走着，下了楼梯，飘飘来了一句。

“没想到这最后的时刻，还让我肩膀承受了这么多。”纸箱的底边压得钟亦忧肩膀很痛。

“哈哈，谁昨晚自告奋勇要帮我拿的啊？”飘飘笑了起来。

“我低估了知识的重量，”他们走出了教学楼，沿着池塘边的主路走着，“而且我也不忍心让这重量压到飘飘姐肩膀上啊。”

“今天这弟当得不错，回去叫你妈奖你个鸡腿，哈哈哈。”飘飘笑得更厉害了。

高一楼对面是初中部，中间是个花圃，花圃中间是个假山水池，以假山为中心是个十字路口，南北连着初中部和高中楼，东西是池塘和男生宿舍。走到假山钟亦忧实在顶不住了，把纸箱放到水池的围栏上，人也坐了下来。

“不行我要歇歇，一会还要爬四楼，我要一口气冲上去。”钟亦忧喘着气，活动了一下右臂。

“真是帅不过三秒，手无缚鸡之力。”飘飘站着给他揉起了肩膀。

“明显以后我不会是个靠体力吃饭的人啊。捏右边行了，左边没事。”钟亦忧把头歪向左边，想让她两个手去揉右肩膀。

“你还指挥上了？真当自己大爷呐？”飘飘一掌拍到他背上，钟亦忧嚎了一声，她停了一下，结果还是两个手揉起来了。

“我说这么久不见你，果然是帮叶红飘搬书呢，啧啧。”覃双迎面从高一楼走来。

“如何，羡慕吗？专用佣人。”飘飘说这话大概是忘了她还在给钟亦忧捏着肩膀，她看起来更像佣人，想到这钟亦忧笑了起来。

“羡慕啊，还有个专用佣人捏背。”覃双笑着说，看来他也想到了。

“踢死你！”飘飘松开了手走过去要踢他，覃双笑着跑开了，这边陈维明和另几个男生也从高一楼走了出来。

“让你躲过了，薛老师在上面抓壮丁，回教室去布置考场。”陈维明看到钟亦忧就说。

“不要抓我，那里还有壮丁，而且他应该也乐意做这个壮丁。”钟亦忧想着李家明应该还没走。

他们几个继续往教室走去，钟亦忧感觉力气也恢复了，再次把纸箱放上肩膀。

“不行上楼我要走前面，我怕你摔了砸到我。”飘飘快步走到了钟亦忧前面。

“哎，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话没说完钟亦忧意识到自己嘴瓢了，这话用到他们身上应该不太对，想换个差不多意思的句子一时间又找不到，索性闭起嘴来，等着飘飘来拍他。

“少来，哪个跟你同林鸟。”她只是回了一句，继续往前走着。

爬上四楼钟亦忧感觉比爬上西山顶还累，又怕一停下来就再走不动了，硬是撑着走到了教室，进了教室他就随手把纸箱丢到一张空桌上，然后就瘫在旁边凳子上。飘飘见他没走到位置就卸货了，一边摇头一边往回走，“你好歹扛到我位置再丢。”

“不行了，手断了，搭把手。”钟亦忧挣扎着又站了起来，和飘飘一起把书抬到了她位置。

飘飘拿起剪刀开箱收拾她的书，薛老师不知何时就走到了他们旁边，“钟亦忧，我说刚才找你不见，还想叫你回去布置一下考场。”

“放过我吧薛老师，我又不是运动型的，刚才搬书已经搬得手都要断了，我刚才上楼遇到他们了，李家明还在那边，他们够人的。”钟亦忧无奈地摆着手。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这样就懂了。”她微笑着走开了。

搬教室持续了差不多一节课，全班人终于安顿好各自坐下来了，去布置考场的一群人也陆续回到教室，人齐后薛老师讲了几分钟，无非就是动员啊纪律啊祝福啊之类的话，还没讲完下课铃就响了。

课间钟亦忧走到走廊上，倚着栏杆俯视校园，高一的时候已经看熟了的这片风景，时隔两年竟然有些生疏了。走廊前面两棵柠檬桉，高一的时候大概是平视的高度，现在已经比教学楼还高了；旁边那棵桂花树倒是无甚变化，还是到三楼的高度，现在也不是花期，缺了沁鼻的芬芳；再过去几棵大王椰子现在比桂花树高了，然而钟亦忧却不记得两年前它们是否如此了；其他的花圃，假山，对面初中部，高三楼，一切照旧。校园里只剩高考生，课间底下走动的人也不多，零零星星，男生喜欢独自行动，女生则多是三两结伴而行，走着走着步伐就会变得一致，有种看阅兵似的规整感，令他赏心悦目。若是并排走的有个人身高与其他人差异较大，几步后步伐又开始混乱，乱几步后又变回一致，就这样周而复始，直到走出视野。这一幕倒是让钟亦忧找回熟悉的感觉了，高一时他就是喜欢这样看楼下的场景的。

“怀念吧，两年不在这里了。”飘飘也出来了，走到钟亦忧旁边同样倚着栏杆。

“些许吧。”他说，“可能我是个念旧的人，再来到这就会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还是有些不舍的。”

“那证明你以前在这里的回忆都是愉快的，起码不是不堪回首，不然你肯定不会有不舍的念头，可能还恨不得不再踏进这里半步呢。”飘飘转过身，背靠着栏杆，仰头对着天，继续说：“我也是有点不舍的，毕竟学校景色也不错，真的，很有可能高考完就一辈子都不会再来了，几年以后，几十年以后，说到这里，就只剩下回忆，而且回忆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模糊，但是人生不就是像坐车这样，下一站有下一站的风景，总不能一直停留在一个站，不舍只是暂时的，要把不舍化为对下一站的期盼。”

“守株待兔见过了，守天待鸟屎的还是第一次见呐。”李家明路过边走边盯着飘飘说。

“找死！”飘飘马上就蹦起来要去踹他，那猴跑进教室去，飘飘追到教室门口又折回来了。

“你这样说也对，就像现在回想起小学和初中，也就那样，过就过了并没有太多的留恋。”钟亦忧接着刚才的话题，回忆了一下小学和初中毕业时的场景，小学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只能想起几个片段，初中的回忆则是中考完那个全年级疯狂撕书的下午和漫天的纸片。

“对啊，就是变模糊了嘛，除非有什么印象非常深刻的事情，可以做到终生难忘，但也是个片段而已，更多的事都是提到才会回想起。”飘飘依然背靠着栏杆，只是不望天了，钟亦忧依旧看着楼下。

“中考完撕书洒纸片这个我就印象非常深刻，一说到初中我首先想到这个。”钟亦忧马上把想到的跟她说。

“对，对，洒完教学楼前面地上厚厚一层纸，地都看不见了，我当时还想，第二天扫那里的那个班要哭死去了，后来才想起，都毕业了还扫个鬼的校园哦。”飘飘说着笑起来了。“后来我问李老师，她说学校请了几个扫地阿姨来，他们花了半天，才把地面连各个教室全部扫完，还不收钱，免费的。”

“你还去问这个？我都没想过这些。”钟亦忧也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不过我当时都撕了有十斤八斤了吧，差不多是全部都不留了，就算一个班有20个我这样的，8个班，天啊，一千六百斤废纸，都能卖几百块了，还收什么钱。”

“你又不是不懂我，想到个问题不问清楚都睡不着觉。不过居然有这么多哦，看看高考完这里会不会撕书，撕的话我们去接这个活吧，高三的书比初三多多了，卖掉我们跟文草飞去玩的路费就出来了哈哈哈。”飘飘笑出声来了。

“可以啊喂，你去跟薛老师说看啊，大不了我们两个人干一天，绝对值。”钟亦忧说完她笑得更厉害了，笑得头上的蝴蝶结都跟着一动一动，眼看着就要飞走了一样。

一阵风吹过，夹着些柠檬桉的气味，很特别但也不算难闻，仔细闻一下也确实有点柠檬的感觉。蝉鸣已经开始响起，阳光也开始灼人，一片云随风飘过，钟亦忧转头看着下面云影从拱门一直匍匐过来，来到他这刚好上课铃就响了。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