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乱
十四（旧版）

十四

今年数学卷整体难度不大，基本钟亦忧会的别人也会，别人不会的他也不会，拉不出什么分差，他有点失望。

不过也是踏踏实实地做完了，又认真检查了两遍，查不出什么错误，也查不出哪里用错公式用错思路，在离交卷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钟亦忧交卷了。

这感觉还是有点拉风的，走出教室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几乎所有人都在抬头看他，后面的中分男也在看着他，他们又四目相对了一次。

楼里异常安静，钟亦忧下楼梯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响，也许只有半夜的教学楼才有如此场景吧。

下了楼钟亦忧本想在池塘边等飘飘，却看到警戒线已经拉到那里了，把九曲桥头也拦起了，又回头从教学楼正面走了出去，路过飘飘考场望了一眼，她也还在低头奋笔疾书。

钟亦忧沿着主路走去池塘另一边，打算在水中亭里等飘飘。

七月的盛夏，即使是下午也还很热。这时候正值太阳西晒，感觉地面一直有热气再往上冒，他走到水中亭都开始冒汗了。

钟亦忧有点后悔先出来了，在考场里起码还有风扇。

幸好围墙外几座居民楼挡了太阳，水中亭现在正在它们影子的庇护下。虽然石凳还有些余温，但也还能接受，汗是没继续出了。

他望向飘飘的考场，透过窗户并没找到她，便挪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找到了一个能看到她的角度。

飘飘应该是也做完了，只是低着头在看，没看到手上有什么动作。

钟亦忧就这样看着她，想起自己很久没有隔着这么远盯着她看了。能想到的上一次已经是高二的元旦晚会，她参加了班里的舞蹈，钟亦忧在台下看着，多数时间都在盯着她，看着她万一出错结束了去调侃。

然而并没有，飘飘的身体协调性挺好，班上参加舞蹈的人她几乎是跳得最好的。那晚她化着淡淡的妆，一直面带微笑，头上的蝴蝶结摘掉了，让钟亦忧一时间有点看不习惯。还有就是她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天，过后她说她不敢看台下，看到这么多双眼睛对着她会紧张，就盯着前方的夜空，跟着音乐跳完了事。

那也是钟亦忧第一次觉得她化了妆很美。此前钟亦忧对于她舞台化妆的印象，还停留在小学时候的一次表演，老师给学生们涂了很夸张的腮红和口红，看起来像是年画上跳出来的小孩。飘飘对此耿耿于怀了好久，表演后的合照她都没给他看过，钟亦忧怀疑她已经烧掉了。“鬼一样，一群小鬼。”这是飘飘对那个妆容的唯一评价。

元旦晚会的妆是薛老师化的，晚会开始前一边化一边教女生们，叽叽喳喳个不停。钟亦忧和另几个男同学本是在干拎包提水的活，也被她们吸引过去围观。

看到化完妆的飘飘，他先是愣了两秒，然后脱口而出一句“姐你好靓啊”。旁边几个女同学大笑起来，飘飘不为所动，但表情有点别扭。

飘飘肤色不算白，脸上有些痘印，眉毛是粗淡型的，下巴也不尖，鼻子也不挺。就眼睛最好看，算是大眼睛那一拨的，眼角也尖，眼皮也双，睫毛也长，即使眯着眼也不会显得整个人很无神。可钟亦忧一直都觉得她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是化了妆把她的瑕疵都给掩盖了，也把眼睛显得更大，才让他脱口而出了那句话。

薛老师在旁边说了一句：“你才知道你姐靓啊，叶红飘本来就长得好看。过年拿你压岁钱出来送点化妆品给她，让她在家化给你看，但是——不要带妆回学校，我会挨批斗的。”

然后又是一阵大笑，接而开始调侃起他和飘飘来，飘飘还是默不作声，但是表情更别扭了。

遗憾的是那晚他们班的节目并没得奖。主要也是因为妆太淡了，上了台强光一照简直跟素颜一样，而评委那几个古董校领导，看惯了大红腮红，给他们班的印象分很低。

过后飘飘跟钟亦忧说，当时她怕把妆笑歪了一直在憋笑，都要憋出内伤了。

钟亦忧问她要送啥样的化妆品，她一脸嫌弃道：“算了，我要自己买，你肯定不会挑。”

然而一年多过去了，她都没有再提过这个事。毕竟除了每年那几天假期，他们都是在学校里度过，哪有心思考虑这不是学生该考虑的事情呢。

考场里飘飘的神色起了变化，把钟亦忧的回忆打断了，钟亦忧看到她嘴巴张开了一下又合上了，然后又低头写起东西来。

他的飘飘姐看来是检查出错了。

约摸两分钟后，飘飘停笔了，又看了一会，放下笔，抬头张望起来。钟亦忧连忙挥起手来吸引她注意。

飘飘果然看到了他，只见她眼睛瞪大，伸出手指指了指钟亦忧。钟亦忧就笑了笑，往地上指了指，告诉飘飘在这里等她，她就转头回去了，继续看着试卷。

几分钟后收卷铃响了，整栋教学楼都躁动起来，警戒线也被收起了，没一会飘飘走出教学楼，穿过九曲桥向钟亦忧走来。

“你没事吧这么快就溜出来，自暴自弃了？”离水中亭还有几米远她就问起来。

“哪有，我都做完了，也检查了，该查不出的问题也查不出来，我就交卷了。”钟亦忧轻松地说，下午的数学他自我感觉还是很好的。“而且提前这么久交卷，还挺拉风的，出来的时候整个考场都在看我。”

“切，可能人家只当你是个自暴自弃交白卷的傻子呢。”飘飘走到他面前来了，“走没走啊？”

“我怀疑坐我后面的就是那个中分男，等下我指给你看。”钟亦忧一直盯着楼梯口看，还没看到中分男下来。

“哪有这么巧的事啊，留中分的男生多的是。”说是这样说，但飘飘还是坐到他旁边来了。

“你刚才是不是做错题了？”钟亦忧问。

“你怎么懂？是啊，后面的大题几何题，我用错了三角函数，还好检查出来了。”飘飘转过头来。

“一直看着你呐，看动作就猜到是。”钟亦忧还是盯着楼梯口。

“你这是出来多久了啊，还一直看。”

“不久，提前十五分钟而已。哎哎哎，出来了，蓝色衣服那个，看见吗。”钟亦忧看到中分男走出来了，连忙伸手指着招呼飘飘去看。才发现中分男挺高的，在人群中比较显眼，不过他出了楼梯转身就往外面走去了。

“没看到脸啊，高是挺高，快一米八了。”飘飘说完，马上拖着钟亦忧手站起来说，“追上去瞄一眼。”

她走着急骤的小碎步，拖着钟亦忧往前走，钟亦忧差点就跟不上她，没想到她这小短腿也能走出钟亦忧跟不上的步伐。

中分男走得不算快，慢悠悠的，无奈人高腿长，他们穿过教学楼的时候看到他已经走到篮球场了。

飘飘仍在拖着钟亦忧走，并不像往常那样挽着他手臂，而是直接牵着手了，不然走不快。

钟亦忧回想了一下，好像高中以后他们都没有这样牵手过了。

追到离中分男两三米的位置，飘飘终于放慢脚步，保持和他一样的速度走着。现在正是最多人往校外涌去的时候，他们和中分男之间不停地有学生穿插其中。

飘飘就这样拖着钟亦忧走在他后面，离拐去饭堂的岔路还剩二十米的时候她突然加速，他们超了过去走在前头，而且她又挽起了钟亦忧的手，整个人都贴了过来。

钟亦忧想到了班长说的话，宣示主权？

走到岔路他们往饭堂走去，飘飘还特意回了一下头。

又走了几十米，她又回了一下头，然后甩开钟亦忧手，“他走了，你手出好多汗，黏糊糊的，恶心。”

“恶心你还抱这么紧！”钟亦忧也甩了甩手，感觉刚才被她抱得有点麻。

“我就想看看他看到这样有啥反应啊。”飘飘坏笑着说。

“那你看出了啥？”他们穿过拱门往单车棚走去。

“我觉得，你认错人了。”她笑着说，“他根本就没看我们，就像刚才我也没留意过其他人一样。而且他走路有点外八，我也不觉得他好看。”

“就凭这你怎么懂得认错了，可能他只是刚好没看你而已，你看他不是很符合你描述的形象吗？要不晚上你问问班长。”其实钟亦忧也觉得不会这么巧。

“不问了，问就显得我很在乎一样，我只是寻个乐子，我觉得不是就不是，就算是也不是。”飘飘斩钉截铁地说，钟亦忧也不再说啥，只要她开心就好，这几天无论如何都要顺着她。

晚自习的时候薛老师准时出现，说了很多鼓舞人心的话，然后单独叫了几个人出去谈话，这可能就是班长说的有谁不对即使劝导吧。钟亦忧还以为也会叫到他或者飘飘，然而并未发生，让他有点好奇被叫出去那几个是表现得有多丧。

然后钟亦忧又是背了一晚上单词，放晚自习的时候他把随身听装进了包，它的使命已经完成，可以物归原主了。

回家路上他们是和陈维明一起走的，他似乎考得不错，整个人都春光明媚。

“我就说嘛，专科我是随便挑了。”路上他欢快地说，言语中散发着藏不住的欢喜。

“能不能有点志气，专科随便挑就把你乐成这样。”飘飘把钟亦忧想说的话先说了。

“人啊，不是非得盯着天花板。”他们拐进了公园路，钟亦忧骑在内侧陈维明在外侧，还是上坡，但他还是轻松地把钟亦忧超过了。“本来我的目标就是5，你们的目标是10，现在我感觉我能考个7，那我不乐死了我还能咋样。”

“你的目标是5是因为你的上限是6，可我的上限是15，我目标定为10我还觉得委屈了呢。”飘飘这样回他钟亦忧听得有点不安，但是他又无可奈何，他一直都以飘飘为目标而追赶，深知自己稍微有点行差踏错都会追不上她的脚步，可他偏偏就踏错了。

“你们那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但凡你们对自己要求低点都能像我这样快活。”陈维明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钟亦忧开始担忧起来，飘飘现在的状态不顺着她她可能下一秒就翻脸。

“好羡慕你不用焦虑学历，我可不行，你可以分分钟回家继承你爸的生意，我妈只会跟我说‘考不上重本你来我们厂也只能当个苦力。’”

“她说是这样说，到时肯定不舍得让你做苦力啊。”陈维明开口就是无所谓的语气。

“所以我要考好点远离这里，我才不想去呢，我只是举个例子。”飘飘语气坚定得很。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钟亦忧也坚定地站在飘飘一边。

“你们两个完全可以作为子弟一起进去啊，又是国企效益又好，父辈又是领导，一起读完书了一起工作，一起结婚一起白头，哇塞从出生到老都是在一起，羡煞旁人了。”陈维明有点说嗨了，语气夸张起来。

“切，不爱。”飘飘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是指不爱钟亦忧还是不爱进厂？”陈维明笑出声来。

“你找死！”飘飘也笑起来，钟亦忧用余光瞟到她伸手出去想要拍陈维明，动作有点大车身都晃了起来。

“冷静！即使不爱也不要冲动！车要倒！”钟亦忧叫起来。

飘飘伸出的手转了个弯拍到他背上，钟亦忧又叫出声来。

一路嬉闹到巷口，道别了陈维明，他们下车推车步行。

“第一天就这样过了，也算有惊无险。”钟亦忧跟她说。

“你这还算有惊无险吗。”飘飘提醒他。

“说了哀伤只持续了两个钟，早就没事了。”钟亦忧不以为然，确实数学给他涨回不少自信。

“还有一天半，你别再出篓子。”她叮嘱起来，“特别是英语，别丢我脸。”

“遵命叶老师。”钟亦忧毕恭毕敬。

到家门口他把随身听拿给飘飘，然后一开门就听到老母亲的声音从楼上飞下来：“钟亦忧我煮有糖水，叫飘飘一起上来吃啊。”

钟亦忧转头望向飘飘，她也听到了，直接走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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