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乱
四（旧版）

“薛老师，择日不如撞日，难得遇到，坐下再喝点呗——”钟亦忧循声找到那个说话的“西哥”，一头三七分的长发，不看脸还以为是陈浩南，看了脸就觉得是八两金。

“下次了西哥，这离学校这么近，我这身份喝酒不太好，而且我还要送两个学生回家呢。”薛老师竟然走到了那桌人前面。

“这都不肯赏脸吗，谁不懂我们西哥追你，你一直躲着啥意思？不用送学生了，他们自己回去，你坐下陪西哥喝两杯，这条街西哥罩的，安全得很。”西哥旁边一个叼着烟的黄毛说完，那一桌人都笑了起来。

“说的什么话！”西哥回头训斥了一声黄毛，“人家薛老师是县高红人，优秀班主任，你什么语气呢？”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黄毛马上低头道歉，西哥却站起来举起两杯酒递一杯到薛老师面前，“薛老师不好意思，我手下没文化冒犯你了，这杯我自罚。”说完仰头喝完自己那杯，举在薛老师面前的手却纹丝不动。

“这气氛不太对，我们快走吧。”飘飘扯了扯钟亦忧衣服。

“噢，走吧。”钟亦忧也不想和那些人搭上关系，放下筷子起身就走，“薛老师我们先走了。”钟亦忧喊了一声。还没走出两步就看到买完单的文草飞走到薛老师旁边，抢过她面前手里那杯酒，一饮而尽。

西哥愣在那里，空空的手都忘了放下。文草飞把酒杯放回桌上，双手抱拳道:“西哥你好，我听千冬提起过你，久仰了。”

桌上另一个黄毛猛一挥手，把杯子打到地上，碎了。指着文草飞吼道:“你谁啊？西哥敬的酒谁都能喝吗？”

钟亦忧感觉到飘飘抖了一下，抓住他手臂的手抓得更紧了。虽然也看过古惑仔电影，但是这种箭弩拔张的现场还是第一次见，钟亦忧不知所措起来，立在那里不懂该不该继续走出去。店里另几桌人也都停下了筷子眼定定的在看热闹。

薛老师把二号黄毛的手压下去，语气有点硬了:“西哥，有点欺负人了啊，他是我朋友。”

西哥又是冲着二号黄毛训斥起来，看起来像是在演双簧。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薛老师说:“既然薛老师今天不赏脸，那就不强求了，下次要喝哦，手下人读书少，粗鲁人，见笑了见笑了。”

看起来风波像是结束了，薛老师对他们招手，“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去吧。”钟亦忧和飘飘赶紧走出去，同时小心地避开地上的碎玻璃。

钟亦忧拉了单车，四个人并排走去，离辉记尚不多远，文草飞故作大声地说了一句:“知道读书少还不回家多看几本书。”我知道这个距离后面那桌人是能听到的。

薛老师又拍了一下他，“你还较上劲了是吧，就几个市井流氓还跟他们一般见识。”

文草飞又摊开双手，“不是吧我的千冬，你现在品味这么差了？这种市井流氓你也打交道。”

“人红是非多，”薛老师的语气有点无奈，“上学期有一天我上街突然就被他拦到了说要追我，胡搅蛮缠了一路，我都想报警了。后面还遇到过几次，每次都差不多。我打听过他，就一小混混，古惑仔看多了以为自己成陈浩南了，地盘也就这条街，去年和人民路的凌波打了一架，打不过屁滚尿流地溜了，还被凌波放话以后不准踏进人民路，不然见一次打一次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薛老师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还好他们已经拐了个弯进了公园路，超出辉记的视野范围了。

“你们两个没被吓到吧？其实这都是小场面，”薛老师问。

“吓死了，”又是飘飘先开口了，“刚才我好怕你们打起来，他们这么多人，我吓的都不敢走出来。”她刚才真的是吓坏了，钟亦忧手臂都要被她抓出印子了。

“放心，既然把你们叫出来就肯定不会让你们有什么闪失的。”薛老师笑着说，“别看草飞这小身板，他练过，几个小混混奈何不了他。”

四

辉记过去二十米是个十字路口，往右是去西山，一个省内的知名景区，直走是到县广场，再过去就是县城的中心，往左就是公园路，沿着公园围墙一直延伸。围墙内的大榕树树冠一半都伸出墙外，整条路都在它们庇护之下，为人们遮阳挡雨。大榕树正趁着初春猛地发芽，洒落一地的嫩芽苞片。钟亦忧记得小时候老母亲带他们去公园玩，让他捡了一大袋嫩芽回去，老母亲把嫩芽焯水后炒，清香中带点微涩，她说这是春天的味道，那顿饭钟亦忧吃了三碗。

他们慢慢的边走边聊，走到公园大门的时候薛老师停了下来:“我去一下洗手间，刚才被那群小混混缠着都没得去。”

然后他们三人就停了下来，飘飘转过身跟文草飞聊着大学里的事情。钟亦忧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些脚步声，回头看了一下，三四个人影并排走着，树影挡了路灯，照不清人。也是吃完宵夜回家的吧，他也没多想。

脚步声逐渐靠近，钟亦忧看到飘飘的视线移开了文草飞，同时嘴巴张大就要尖叫。他猛的回头只看到一根什么东西正在向文草飞身上落去，文草飞一句话还在说着头也没回右手就向上抬起要挡那个东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钟亦忧大脑仿佛一片空白，时间很短，薛老师还没从洗手间出来骚动就平息了。

文草飞抬起的右手挡到了那根东西却没挡住，那东西依然继续下落，钟亦忧条件反射般去抱住飘飘并想往前跑，飘飘太重他抱不动，只能小碎步挪，飘飘也被他推着小碎步退，没几步就往后摔倒，钟亦忧也要被拉倒，倾斜中他想把双手抽出来撑地却已经来不及，前臂重重地砸到地上，幸亏没压到飘飘。身后持续一片乱响，钟亦忧保持了一会这个姿势不动。乱响始终在身后喧嚣，没有跟过来，钟亦忧转头望去，看到文草飞右手短了一截，左手挥舞着一个什么东西砸向最后一个还站着的人，另几个已经躺倒在地。

钟亦忧再仔细看了一下，他手中的是竟然是一辆单车，他握着的是车把与车身连接的地方。

那人被砸到了右臂，踉跄了一下没摔倒，转身就要跑，文草飞举起单车像扔铅球一样重重的扔了出去，那人惨叫一声后趴倒在地，正中后背。

“好了没事了，你们没事吧？摔伤了吗？”文草飞的声音没有丝毫慌乱。

钟亦忧站起身来，感觉两手前肘有些麻痹，他两手把飘飘也拉了起来，差点半空脱手。

飘飘起来马上冲了上去，“你的手！！”声音已经带有哭腔了。

文草飞身子往后一侧，右手往身后藏，左手拦住了飘飘，“没事，刀很锋利，切口很平整，等下我去医院接起来就行了。”还是如常一样没有慌乱。

“怎么了怎么了？”薛老师从洗手间小跑着过来，边跑边问，跑到跟前看了一眼文草飞然后马上把钟亦忧飘飘两个往后拉出几米远，“你们别太近，太血腥了，这是什么情况？你们两个有没有受伤？”

飘飘还在惊恐之中，似乎说不出话，钟亦忧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没事，刚才几个人突然过来，过来打人，被，被文哥打倒了，但是，但是他的手。”钟亦忧才注意到他心跳飞快。

“报警吧！”飘飘的声音听起来就要哭了。

“你们先走吧，这么晚，明天不是还要上课，等下我处理。”

文草飞转过身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断手，“是刚才那桌古惑仔，千冬你这相好脾气真差，一言不合就砍人哎。”一如既往地没有慌乱，仿佛捡的是别人的手。

“都这样你还鬼扯，快去医院吧你，我送他们回去，看这样子他们也不敢来了。”薛老师拉起他们就走。

“医院在哪你倒是告诉我啊我又不熟这里。”文草飞还站在原地。

“往后十字路口左转过了广场就是县医院。”薛老师头也不回地说。

“我单车。”走出几步钟亦忧想起他单车没拿，又退回去。走近才发现他的单车倒在地上，刚才文草飞砸的并不是他的车。那几个人就倒在钟亦忧单车旁，脸青鼻肿留着鼻血，只哼哼不见醒，地上散落着零星血花。文草飞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钟亦忧扶起车赶紧走。

回去的路上他们都加快了脚步，薛老师搂着飘飘的肩一直在安抚着她，钟亦忧推着车走在她们旁边，飘飘很久才搭一句话，钟亦忧心跳是慢下来了，但是还很心有余悸。

“我说了他很厉害吧，这种小角色多来几个也不是他对手。”薛老师也是不见慌张。“偷偷跟你们说，其实我和他一样厉害。”她语气中透露着骄傲。

“什么？”飘飘扭头看着薛老师，“你这身材可不像会打架的啊。”

“我是技巧型的，以柔克刚懂不懂。”说着薛老师手上来了几个太极拳的动作。

“薛老师你快去看看文哥吧，到这里我们可以自己回去了。”已经走到了县府街，两旁都是民居，路上时有行人路过，路灯也敞亮了不少，钟亦忧觉得这已经算是安全地带了。

“不行，既然是我约你们出来，我就必须看着你们平安到家。”她语气严厉起来。“你们不用担心他，他身体很好的。”

“可是，断了个手这么严重，就算接起来，也会有后遗症吧。”钟亦忧想起文草飞是因为他才来这里的，突然心里很不安。

“明天放学我们去看看他吧。”

“送完你们我就去找他，明天我再跟你们汇报情况。你们回去安心睡个觉，千万不要影响心情。”薛老师似乎对他们的关心更甚于对文草飞。

到了巷口，钟亦忧再一次表示他们可以自己回去，薛老师也再一次表示必须看着他们到家，钟亦忧也不再推辞。巷子不宽，容不下三人一单车并排，钟亦忧走到了她们后面，他这才发现飘飘衣服后面脏了一片，刚才摔倒起来都忘了拍衣服了。

“飘飘拍一下后面，衣服好脏。”钟亦忧推着车，也不方便走过去帮她。

薛老师扭头看了一下，三下五除二就拍完了，幸好全是灰尘。顺便还把歪了的蝴蝶结发带给折正了。

钟亦忧也两手交换着拍了拍衣袖裤子，刚才他只有前臂膝盖触地而已，不算很脏。

“你们就把今晚的小插曲忘掉吧，别跟同学们说起，行吗？”薛老师小声地说，“也别跟父母说，帮我个忙呗。”

班主任带学生去吃完宵夜路上遇到打架，家长知道了不跟学校闹才怪，薛老师已经连续评了两年优秀班主任了，传到学校去今年肯定评不上了，钟亦忧飘飘同声说好。这三年她待学生如同兄弟闺蜜，他们肯定维护她。更重要的是，老母亲知道有这一出，以后晚上想出门就难了。

到家回头道别的时候钟亦忧看到飘飘右手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他心领神会。停好车关了门他准备上楼，看了一眼单车，便尝试像文草飞一样握住车把车身连接处把单车举起来，手刚往上抬起三四十厘米就上不去了，而单车也只有前轮离开地面而已，前轮提高后单车失去平衡要倒，钟亦忧赶紧用另一个手去扶好。这太难了。再次停好车后钟亦忧就上楼在电话边守着，几分钟后，电话响了，他赶紧拿起听筒。

“你好点没？”他先开口了。

“好点了。刚才我到家我妈也下来了，跟薛老师聊了几句，就迟了点。”飘飘声音挺平静，看来惊吓应该是过去了。

“如果我不去问薛老师，她就不会叫文哥来，他不来就不会遇到这个事，我好不安心。”

“我也是，是我叫你去问薛老师的。”

然后他们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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