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接下来的三天,裴无咎的“疯病”在裴府传遍了。
他白日里在浣衣房搓洗衣物,动作迟缓笨拙,时常对着水盆痴笑,或是突然抓住路过的仆妇袖子,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疯话。夜里就蜷在西厢房的角落,抱着膝盖,盯着墙壁上的裂缝,一盯就是一整夜。
监视他的眼线从最初的两个,减到一个,最后干脆撤了。
“真疯了。”负责监视的护卫回禀季清月时,语气笃定,“属下亲眼见他喝浣衣房的脏水,吃土,还对着一块石头叫娘。”
季清月听完,只淡淡“嗯”了一声,便不再过问。
一个废脉疯子,确实不值得再费心思。
第四日傍晚,裴无咎被王嬷嬷派去清理马厩的垫布——这是府里最脏最累的活,往常都是犯错的下人才会受此惩罚。
马厩在后院最偏的角落,常年弥漫着草料发酵和粪便混合的腥臊气。十数匹灵马被单独隔在精致的马厩里,皮毛油亮,偶尔打个响鼻都带着灵力微光。而裴无咎要清理的,是普通役马的马厩。
他拎着木桶和刷子走进去时,几匹瘦弱的役马抬起头,麻木的眼睛里映出他单薄的身影。
空气里的残灵之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那些灵马排泄出的、未被完全消化的灵草渣滓,在污浊环境中沉淀发酵,成了太初道胎绝佳的养料。裴无咎刚一踏入,心脏处的金色光点便自发旋转起来,贪婪地吞噬着四周弥漫的灰色气流。
他面上依旧痴傻,动作机械地清理着垫布上的污物。
夜深时,马厩只剩他一人。
他放下刷子,走到最角落那处堆积杂物的草料堆后,盘膝坐下。
子时将近。
按照《九重炼心诀》残卷的记载,子时阴气最盛,是修炼“忍字篇”的最佳时机。此诀的核心不在引气入体,而在“炼心”——将外界的压迫、屈辱、恶意,转化为淬炼心志的薪柴,以此温养太初道胎。
裴无咎闭目凝神,按照皮卷上的法门,引导体内那缕热流。
热流起初只在心脏附近盘旋,但随着他心神沉入,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白日里积累的疲惫、马厩污浊之气侵蚀的不适、乃至背上未愈鞭伤传来的隐痛,都被一一剥离、炼化。
忍为道基,藏锋于鞘。
受辱不怒,见杀不惊。
心若古井,映月不波……
口诀在心头默念。渐渐地,他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周身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个倚着草料堆睡着的疯子。
唯独心脏处那点金色光晕,在缓慢而坚定地膨胀。
从黄豆大小,到拇指指节大小。
当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时,裴无咎睁开眼。
眸底一缕金芒闪过,随即隐没。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背上的鞭伤已结了一层薄痂,愈合速度远超常人。而体内那缕热流,此刻已凝成一股稳定的、细如发丝的金色能量,在经脉中自行运转,每转一圈,便从周围汲取一丝残灵之气。
炼气一层。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微震。按照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引气入体只是踏入修行的门槛,真正凝成可自如运转的灵力,才算炼气一层。寻常人即便有功法、有资源,从入门到炼气一层,少则三月,多则一年。
而他,只用了三天。
太初道胎,果然逆天。
他重新拿起刷子,继续清理马厩。天色渐亮时,王嬷嬷来巡查,看见清理得干干净净的马厩,明显愣了一下,但最终只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用。今日起,马厩的活也归你了。”
这正中裴无咎下怀。
马厩虽脏,却是裴府内残灵之气最浓郁的地方之一。更重要的是——这里足够偏僻,少有人来。
接下来几日,他白日清理马厩、搓洗衣物,夜里子时修炼《九重炼心诀》。金色能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大,从发丝粗细,到棉线粗细。
第七日深夜,他突破到了炼气二层。
心脏处的金色光点已膨胀到鸽卵大小,光晕凝实,缓缓旋转时,隐隐有古老的符文在光中流转。
也就在这夜,怀里的隐市令忽然开始发烫。
裴无咎从修炼中惊醒,摸出令牌。只见那枚黑色的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正面的“隐”字微微发烫——这是黑市即将开放的征兆。
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推门走出西厢房。
今夜是十五,月圆。
按照玉婆婆所说,每月初一、十五子时,青岚城黑市会在城西废弃的义庄地下开放。持隐市令者,可从三条密道中的任意一条进入。
裴无咎选了最近的一条——从裴府后门出去,穿过两条小巷,有一口枯井。井下有暗道直通黑市。
他刻意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后,才闪身钻进枯井。
井壁湿滑,长满青苔。往下爬了约莫三丈,脚下触到实地。侧壁有一处不起眼的凹陷,他将隐市令按上去。
石壁无声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长甬道。
甬道两侧镶嵌着发光的萤石,幽绿的光映着潮湿的石壁,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奇异的香料气味。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空间呈圆形,直径约三十丈,顶部悬着数十盏昏黄的灯笼。地面铺着青石板,此刻已聚集了近百人,都穿着宽大的斗篷,戴着兜帽或面具,看不清面目。
摊位沿墙摆开,售卖的东西千奇百怪:泛黄的古籍残卷、颜色诡异的瓶瓶罐罐、锈迹斑斑的兵器、甚至还有装在笼子里、气息微弱的妖兽幼崽。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窃窃私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喧闹。
裴无咎拉低兜帽——这是他出府前从浣衣房顺来的旧斗篷,混在一堆待洗衣物里,无人察觉。他沿着摊位慢慢走,目光扫过那些商品。
《引气诀》残卷,十块下品灵石。
一品回春丹,五块下品灵石一瓶。
百年血参,五十下品灵石。
标价让他心头一沉。
灵石是这个世界的修行货币,蕴含纯净灵气,可用于修炼、布阵、驱动法器。一块下品灵石,足够寻常三口之家一月用度。而他身上,只有三个铜板——是原身藏在床缝里,最后的一点私房钱。
穷。
这个认知让他苦笑。但旋即,他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摊位上。
摊主是个佝偻的老者,面前只摆着几样东西:一块沾着泥土的兽骨、半截焦黑的木棍、还有几株蔫巴巴的药草。
但裴无咎心脏处的金色光点,在靠近这个摊位时,骤然加速旋转。
有好东西。
他停下脚步,蹲下来,拿起那块兽骨。入手沉重,骨质泛着诡异的暗红色,表面有天然形成的纹路,像是某种符文。
“噬魂虎的脊骨。”老者声音嘶哑,“完整的可炼制摄魂法器,但这块残缺了,只剩一点残魂烙印。十块下品灵石。”
裴无咎放下兽骨,又拿起那截焦黑的木棍。
触手的瞬间,体内金色光点猛地一颤!
一股精纯却暴烈的能量从木棍中涌入,顺着指尖直冲心脏!那能量并非灵气,而是某种更古老、更霸道的东西——像是雷霆余威,又像天火残烬。
“这是……”裴无咎强压住心中震动。
“天雷木。”老者看了他一眼,“传闻是生长在雷击之地的灵木,被天雷劈中后残存的一截主干。蕴含一丝天雷真意,可惜生机已绝,只能当个炼器材料。三十下品灵石。”
裴无咎沉默。
他买不起。
但体内金色光点的渴望几乎化为实质——这天雷木中残留的能量,对太初道胎是大补!
“我只有三个铜板。”他开口,声音故意压得嘶哑,“换这截木头。”
老者嗤笑一声:“三个铜板?小子,你当这是菜市场?”
裴无咎没说话。他伸出手指,在木棍焦黑的表面轻轻一抹。
指尖那缕金色能量悄无声息地渗入木棍。
嗡——
木棍表面那些焦黑的纹路,忽然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金色光泽!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老者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
“你……”他死死盯着裴无咎,“你能激活它?”
“一点小把戏。”裴无咎收回手,“这木头对你而言只是炼器材料,但对我来说……有点用。三个铜板,换不换?”
老者盯着他看了许久,又低头看看那截重新恢复焦黑的天雷木,眼神闪烁。
最终,他缓缓点头:“换了。”
裴无咎摸出那三个铜板,放在摊位上,拿起天雷木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小子,下次若还有‘小把戏’,可以再来找我。老夫姓墨,专收稀奇古怪的东西。”
裴无咎脚步未停,消失在人群里。
他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天雷木贴身藏好。木棍中那股暴烈的能量正被金色光点缓慢吞噬、转化,每吞噬一丝,光点就凝实一分。
赚大了。
他平复心情,继续逛。
接下来一个时辰,他又用类似的方法,用身上那件旧斗篷换了一本残缺的《基础草药图谱》,用从马厩顺来的一小块灵马蹄铁换了三颗劣质的辟谷丹。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前方一阵骚动。
几个戴着银色面具、气息凝实的身影,正围着一个摊位。为首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即便隔着斗篷也能看出身姿挺拔,腰间佩着一柄细剑。
“这东西,我要了。”女子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摊主是个侏儒,闻言赔笑道:“这位贵客,这‘锁脉蛊’的炼制法门,是小的祖传……”
“五十下品灵石。”女子打断他。
“这……这不是灵石的问题……”
“一百。”
侏儒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摇头:“贵客,这是禁术,传出去要掉脑袋的……”
女子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在腰间剑柄上。
一股凌厉的剑意弥漫开来,周围温度骤降!
裴无咎心脏处的金色光点疯狂示警——这女子,至少是炼气后期的修为!而且剑意凝实,绝非寻常散修!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且慢。”
人群分开,一个拄着拐杖、戴着鬼脸面具的老妪缓缓走来。她走到摊位前,看也没看那女子,只对侏儒道:“这‘锁脉蛊’的炼制法门,老婆子要了。价格,你开。”
侏儒额头冒汗:“这……这位婆婆,小的……”
“两百下品灵石。”老妪淡淡道,“外加一瓶‘蚀骨蛊’的解药。”
话音落下,那佩剑女子瞳孔微缩!
侏儒更是脸色大变:“您……您怎么知道……”
“三十年前,药谷叛徒玉玲珑盗走《蛊毒真解》三卷,其中就包括锁脉蛊和蚀骨蛊的炼制法门。”老妪声音平静,“你方才说话时,左手小指无意识抽搐——那是长期接触蚀骨蛊毒,毒素侵体的征兆。”
侏儒身体剧烈颤抖,忽然扑通跪地:“前辈饶命!小的只是替人看摊,东西不是小的的!”
老妪没理他,转头看向那佩剑女子:“这位姑娘,此物与老婆子有旧怨,可否割爱?”
佩剑女子沉默许久,缓缓松开剑柄。
“既是前辈旧怨,晚辈不敢插手。”她拱手,“告辞。”
说完,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老妪这才看向侏儒:“带我去见你背后的人。”
侏儒连连磕头:“是……是……”
人群渐渐散去。裴无咎站在原地,看着老妪佝偻的背影,心头震动。
那声音……
是玉婆婆。
但她此刻的气息、身形、乃至说话的语气,都与平日那个醉醺醺的药奴判若两人。更重要的是——她刚才展露的见识和威势,绝非寻常老奴能有。
这老妪,藏得比我想象的还深。
他正思忖间,玉婆婆忽然回头,鬼脸面具下那双眼睛,隔着人群,精准地落在裴无咎身上。
对视一瞬。
玉婆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跟着侏儒消失在甬道深处。
裴无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澜,也转身离开。
走出黑市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他回到裴府马厩,将那截天雷木藏进草料堆深处。金色光点仍在缓慢吞噬其中的能量,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三日,便能完全吸收。
到那时……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股日渐壮大的金色能量。
炼气三层,不远了。
晨光透过马厩的缝隙照进来,落在那些麻木的役马身上。
裴无咎拎起木桶,开始新一天的清理。
疯子的戏,还要继续演。
但戏台之下,暗流已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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